她对林说,我们都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在那一刻那样真实而痛快。每吸一口气像大海那样沉重,那样用力。直至昏迷。
林,你是无法再感受得到了。像大海一样。
她始终不相信林死去的消息。即便她是林死前唯一见过林的人
这是林死去的三个月后。
林是一个摄影师,通常一身绿棉麻的T恤搭配泛白的牛仔裤,裤脚刚好掉出几缕绒线,刚好被他那双灰白色的登山运动鞋踩住,脖子上挂着一台5DMark相机,后背背着沉重沾染灰尘的特大号旅行包,包的左边还悬挂着相机的三脚架,那是唯一见证他旅行的伴侣,常年孤身独旅,使得他愈加爱上摄影,在南极洲撒哈拉沙漠边,在安迪斯山脉的雪山高处,在日本蒙塞拉特岛或者是在繁华的城市中心,都能看到这样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繁琐的拆卸搬弄三脚架和那台长焦镜,站在各个角落近乎痴迷而不可靠近的按动着快门,他像异类一般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他尽力的按下快门,记录这种城市。和这些人。
林是自由的,偶尔给杂志社供稿。
8月,林独自扛着相机开始前往西藏,但他这一次他不想一个人,于是他在微博上留言希望遇到一起去的伙伴。
她是网站编辑,在朋友转发的微博上看到了林的留言,于是定下了去拉萨的机票。
飞机越过城市,朝着3658米海拔起飞时,她轻叹了一下,这真的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飞机在云层上穿梭,偶尔能够大量到云层下的山峦草原河流,于是她觉得这次出发是对的。
当她下飞机时,稀薄的空气使她感到眩晕,也许是这次太过突然的海拔调换,她已经严重缺氧并且昏迷,机场的一声护士赶紧将她送到医院,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平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带着氧气瓶,左手边还有透明的液体被灌输到身体里,她砰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病死的患者,生命的时日无多,躯体坍塌在这药味浓烈的病房中,等待着死亡,也许死亡就是如此临近,在你来不及防备时,它已经朝着你袭来了,告诉你,你不用在活下去。
而此时她的内心想极力挣脱那道束缚在她身体上的东西,她无法动弹,仿佛身体和灵魂被抽空,分离开来,身体不再听她的使唤,眼角边流下了泪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死亡的演练。
徒然想到了几年前外公去世前的挣扎面孔,外公极力的扭动因病而瘦小的身体,她感受得到那一刻外公是有千言万语的,只是身体也无法得到灵魂的支配,于是身体消陨了,灵魂也不再挣扎,最后死亡。
闭上眼的那一刻十分安详。和她小时候看到外公的笑脸是一样的。
她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死亡,她甚至感觉她的身体已经僵直腐烂,灵魂还在极力的挣扎,她呐喊着,没有人能够听到,于是她放弃挣扎,她以为她已经接近死亡了。
醒来时已是凌晨5点左右,迷糊的睁开昏迷24小时的眼睛,插在嘴里的氧气管让她极度反感,讨厌身体里被灌输着氧气的感觉,四周的药物气味充斥整个身体,对环境极度敏感的她索性拔下插在左手的针头和氧气瓶。
第二天上午,她根据林微博上留下的地址来到八廓街的留言栏前,一脸苍白的出现在林的面前,林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和疑惑,她笑道,大家不都说西藏是沐浴心灵的地方,我刚到着就经历的一次死神的洗礼,现在已经重获新生啦。她继续笑着,露出干净整齐的牙齿和牙床。
“咔擦”
林在此刻按下了快门。
她说她饿,林邀请她一起吃饭。给她点了藏式甜茶、酥油茶和糍粑,他说吃这些藏式食物能尽快让身体适应这里。吃完,林把早已叠好的热毛巾递给她。递过来的瞬间莫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和感动还是被林天生的摄影直觉发现。
林在五六年以前辞去在北京收入稳定的工作,和大多数北漂族一样住在五环以外出租屋里,穿着笔直的西装提着公文包挤公交转地铁,座在不足三十平米的办公楼里绞尽脑汁埋头想方案写策划,后来甚至每日穿梭在各个区域不停开会,顶着压力被上级惨骂,下班总是在十一点以后关掉灯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再回到五环外的夹层出租屋里日复一日。
不断重复,他懊恼这是否是他想要的生活。
在国内一线大学毕业以后开始了将近8年的北漂生涯,年近三十的他事业爱情一事无成,曾经和他一起在北京打拼的初恋女友也因为他事业没起色跟着上司跑了。他曾经想到过死。
他在夜里坐在写字楼顶楼的天台边上,悬空的脚下是车水马龙,他想到他掉下去的样子,摔在红路灯口的中间,血肉模糊,肢体不全。或者干脆摔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间,被汽车碾死。这些死法突然太暴力,而他竟然也在那一瞬间笑了。好像看到新生一样。
正因为突然的一笑,被天台对面正在拍摄夜景的女摄影师尘拍到,尘也因为那张照片而获以得那一年的摄影奖,林也因此认识了尘。在三个月后,林的三十岁生日上,他邀请尘来参加,尘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
林端起印有藏式花纹的酒杯喝了一小口的青稞酒,他说,现在他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事情。我已经脱离城市很久了,我去了很多地方,还去了很多国家。经历了那次想死去的事情后,索性辞去了工作,跟尘学会了摄影,于是去旅行,为杂志社供图,也写旅行日记。记录下了很多片刻,关于死亡、黑暗、途径、光明。
后来决定和尘一起徒步去墨脱,就像一种信仰一样,我和尘跟着墨脱的背夫一起徒步去那片莲花圣地,我们经过蚂蟥山、背棚乡、徒步五六天到了墨脱,达到的时候尘几乎虚脱,我们在路上经历塌方段,泥石流,冰川和吸食人血的旱蚂蟥,还遇到黑熊,所有的一切都克服了,在墨脱休息了几天趁着天气还好,山里的雪还不曾积淀我们开始的离开墨脱,到达波密,在离开墨脱的一天以后,我们在通过阿尼桥的大山谷里经历了一场泥石流,尘不小心踩滑了石板被泥石流冲到了山脚。我们在山底找了她二十四小时终于发现她的围巾,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被埋在石流之中,露出了半截脑袋和手,全身都是泥泞,我抱着她回来,为他擦干净身上的泥泞,换上干净的棉布衣服。被火化了以后,我留了她部分骨灰,和墨脱的泥土掺和在一起,因为她曾经说过,她要永远留在西藏,和它在一起。
林顺着米黄的衬衫领口处取下印有精致花纹的埃及蓝印花瓶,这是尘的骨灰,我一直将她戴在身边。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不离不弃。
林再次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青稞酒狠狠的灌进喉咙,他的脸已泛红,短短的黑发,眼神及其敏感,眼角处还挂有不明显的泪痕。他是摄影师,更是及其敏感的摄影师,他的作品大多带有浓重的故事色彩,更多的是以黑白的方式表现,他说,黑色是及其盲目和真实的,白色是它的映射面,黑与白是最能表达真实的方式,是所有的色彩都无法企及。
林是那样真实而灰暗,一个曾经历经过死亡和爱人死亡的男子,他的身上有太多的故事和创伤,他曾经经历过死亡,也获得了重生。
人是多么的微弱和强大。
就像林拍摄的图片,曾经给杂志社供图的每一组系列里都会有一个女人,有失去左眼意大利女妇人,有被拨过硫酸毁容的印度少女,有满脸雀斑却依然笑颜如花的伊朗孕妇。这是他的方式,也是他摄影的唯一缘由。她们都像是尘一样。她们满目疮痍,又纯白善良。
我们去墨脱吧
“好”
他们将剩余的行李一起寄存在拉萨,看着林将一个雕刻印花的檀木盒子放在寄存箱里,他的行李实在不多,除了随身携带的背包和相机,孑然一身。
8月5日,和联系到进墨脱的四个背夫一起,她和林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行李,从八一镇出发,搭车到派乡,然后徒步到达墨脱。这是一次身体和精神双重极限的严酷考验,林虽是第二次进入墨脱,但对前路依然茫然,也许他们会再次遇到泥石流、雪崩、或者掉进水中,或者迷路,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他们坐在背夫的货车一路颠簸哐当出行,途径雅鲁藏布江,江面辽阔水流急湍,向着那个神秘的莲花圣地流去,她在此时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这趟未知的旅程会给她带来什么呢?他们拿出相机拍渐渐远去的山峦,拍雄阔的雅鲁藏布江,拍长长的公路渐行渐远。
车在山路上继续颠簸,他们相继睡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到达派乡,住进当地简陋的木棚之中,第二天他们购买了一大包压缩饼干和肉制品,她在木凳上一遍遍练习咱绑腿,为上路做好充足的准备。
林独自坐在雅鲁藏布江边,望着白雪皑皑的多雄拉山,他望着她,明天我们即将翻越多雄拉山。
但也许我们会死。
尘在雅鲁藏布江边搭起了三脚架,她是这样的喜欢这里。林上前为她披上大衣,她独自说道,林,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墨脱吧,我实在是太喜欢这里了。尘在漆黑的长发上绑上了一朵纯白的鸢尾,她清瘦,骨骼略宽,她是东北人,却不想其它东北女孩一样高大,她更像是南方女孩那样小家碧玉。左眼下有常年拍摄的镜头痕迹。她32岁,比林大两岁,却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林的身边,她笑起来的时候连鱼尾纹都是美的。
8月的派乡已经开始冷起来,往墨脱行径之处更是越来越冷,她已经准备充足,准备出发的时候,林拉着她说,如果我也死了,就把我和尘放在一起。
出发
四个背夫每人身上几乎都背了近百斤重的物品,墨脱县的外来物几乎都是由这些背夫身兼力行而送进去的,全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城,它保持着几百年不变的生活习惯和民族特色,还不曾被着快速发展的城市所污染。翻越多雄拉山是个极大的考验,山下全是乱石荒滩,上山的路几乎被这些荒石堆砌着,像长长的天路。
她和林裹着紧紧的绑腿在乱石上艰难的前行,双脚的幅度无法扩大,稍不注意就会失去支撑和平衡而倒在乱世堆里,她的手上划出了几道口子,殷虹的鲜血从口子的细缝中溢出,但也无法顾及,尽量快速跟着背夫和林的步伐。
下午5点,到达多雄拉山的垭口上,望眼过去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峦,通往墨脱的方向遥不可及。
继续行进,脚下是冰冷的积雪,踩着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黑压压的一片,充满了神秘感。背夫们放下物品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块几人相继坐下休息,身边的一个背夫像林借打火机,他穿军绿色棉布大衣,背包由于常年运送重物已经开始弯曲,腿上紧裹着绑腿,手上有很厚的老茧和黑黑的横竖错立的道道口子,他接过林递过来的打火机开始抽自制的卷烟,烟圈从他的嘴角处溢出,盘旋,消散在这片森林里。
其中一个背夫问她,怎么会想起来墨脱。
她说,因为喜欢这里吧。
背夫说,这里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很有可能丢掉性命。
她说,我不怕。
他说,经常会有像你们这样的外地人进墨脱,有的人走到派乡就掉头了,有的人在路上遇到各种状况死去过,很少人真的进去,即便是进去了,走出墨脱也是难事啊!
她望向林笑了笑。林一直望着那片黑压压的森林,若有所思。
尘和林终于翻越过了多雄拉山,尘杵着树枝做成的拐杖靠在石头边上,尘告诉林,走过前面的森林就有住的地方了,现在是下午1点半,晚上八点就可以到达窝棚休息了。走进树丛中是遮天蔽日的黑暗,林打开头上的照明灯,千姿百态的大树挂满绿色的新老枯藤,树与树交错,枝干与枝干交错,整个林丛上方像巨大的树藤各自环绕,密不透风,尘和林小心且艰难的前行着,时不时出现的沼泽地让他们异常警惕,像无数个未知的死亡陷阱一样,地面腐烂的泥土和枝干由于常年不受阳光的氧化散发出呛人的异味。
他们走出灌木丛中看到横陈在路边的一具尸骨,周围是黑压压的厚土。尘和林瞪大了眼睛,尘紧紧的握住了林的左手。
就在此时他们的背后似乎传来不妙的声音,是树丛枝桠被翻开的声音,林和尘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像前行进,背后的声音原来越近,林在距那声音不足二十米的时候回头望过去,是一头和人差不多高的黑熊,它不断翻开挡在它身前阻碍它前行的凌乱的树枝和树干,尘紧张的大叫了一声,黑熊似乎更加愤怒发疯似的加快速度向前走,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吼吼吼的大叫起来,林拉着尘不断向着出口跑去,黑熊也走出了困住它的灌木丛向林和尘追去,似乎是饿了几天终于看见了食物的兴奋的样子,黑熊他们越来越近,双脚被紧裹着的绑腿艰难的前行着,根本不是黑熊的对手,林不断向黑熊扔大大的石块阻碍它前行,这样也不是办法,终于在前面林看到沼泽地于是他想到办法,林让尘往前跑不要管他,黑熊顾不了石块的攻击朝林扑过来,尖利的牙齿和狂怒的表情让林心里不禁一颤,双脚似乎已经瘫软,他鼓起勇气奋力绕道沼泽地的前面停下,实在是走不动了,但愿黑熊没那么聪明绕过沼泽地来扑到他,此时林已经瘫软在地,于是尘往回跑前去拉林一起走,黑熊奋力的向前跑,林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生死由天了。
一瞬间,黑熊以为自己势在必行向前奔来,踩在沼泽地的边缘由于身躯庞大慢慢往下陷,它的四肢不断扑腾却越陷越深,最后整个身躯消失在了林和尘的视线里。
尘看到黑熊在沼泽地里挣扎,那么痛苦,那么渴望生。
她没有拍照。
在背夫们的带领下,林和她顺利的通过原始森林,在窝棚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路向南,走出山谷通往汉米翻越蚂蟥山,莫爬上了山梁喘着大气嘴里吐着白雾,裹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慢慢升温,没过多久脚踝阵阵的痛痒袭来,她伸手去抓,是黑色的软体爬虫,吓得她差点跳了起来。她的脚踝处血肉模糊,林赶紧把绑腿帮她取下,背夫们点燃香烟去烧烫它的尾部才将它们吓退。
一行人来不及歇息便迅速逃离。
走进汗密,前方就是著名的险道九十九道拐和万丈绝壁的虎口崖,他们顺着壁缝里的滑到小心翼翼的踩着滚石向下滑,双手的支撑就是崖壁,背后是万丈深渊,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每年进出墨脱的人总会在这里死人,也是这里的平常事,她初来乍到更要小心翼翼。
在背夫们的帮助和带领下他们顺利通过阿尼桥,路上遇到几个门巴族的族人,他们是及其美丽的,门巴族的女子不像藏族姑娘那样豪放热情,潮湿的气候和与世隔绝的环境让她们显得更加灵秀而内向,背夫们用她和林听不懂的语言和他们交流着,于是朝着林和她真诚的微笑,一个女子笑得像高山深处的鸢尾花一样,与世隔绝又清新纯白。
第四天,晨雾渐散,山谷还是那样悠远辽阔,根本看不到尽头,一路上林似乎有隐隐的不安,她没问,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走过二号桥,阵阵山风卷着泥土的腥味迎面扑来,一个背夫说前面肯定是塌方了,已经走到了泥石流的多发区,山崖高处冲下的水推动土铄石朝深谷滚动,差不多平均不到十分钟滚动如此,我们就要在这十分钟内跨过两百多米宽的泥石流,通向墨脱的路在塌方段口的另一端,要不然就会被泥石流冲到前方的山崖下去。惨不忍睹。
林和尘
经历过了一场大雨,泥土从塌方段的夹缝中渗出死亡的气息,尘和林小心翼翼的沿着崖壁下的滚石缓缓滑向安全的平地,面向尘的是更加巨大宽敞的塌方段,塌方段的下方还有泥土混合着雨水缓缓流向崖捱下处,通往对面将近五百多米。雨后,山上的泥石流不知道何时向下流,如果正好是他们通过的那段时间,那他们必死无疑,被山上倾斜而下的泥石淹没。尘拿出相机将眼前珍贵的画面小心的定格下来。
他们小心的进入塌方段,深一脚浅一脚极为小心的在泥石流的土烁石缓慢前行,脚下的碎石差点让林滑到,一只手已经深陷泥石中来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树枝做的拐杖,他示意尘小心,不敢停息。突然,头顶的山峰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像巨雷一般,顿时山上有巨石滚动的声音,脚下的泥石也跟着颤抖起来,林拉着尘加快速度向走向对面的塌方段,在泥石流距他们不到五十米的时候顺利度过泥石流,他们蜷缩在一个巨大的石头后面,泥石流在距他们不足五米的地方呼啸而过,手掌般大小的时候从天而降,安静的深谷瞬间变成了战场,而此时天下起了大雨,泥石流不断呼啸,雨水混合着泥石让路面变得更加艰难,他们无法前行,只能先躲在巨石后等待泥石流停止,而铺天盖地的乱石不断纷飞,雨水越来越多已经浸到他们脚下,尘突然被乱石击中身体,脚下一滑,林还来不及拉住尘的手尘便随着泥石流越流越远,直至被泥石流淹没,一瞬间,林看着尘那么渺小和脆弱,他的心那么痛。
他爱她,于是他流了很多泪,直至雨水停留。
林在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神情黯然,吃了很少的食物。他的心那么痛。
他们穿过三号桥,在背崩乡停留一夜,第五天,进入垭旦村,背夫们分发部分的物品给村里人,十几个赤脚的小孩把他们团团围住,她分发了一些铅笔给他们,孩子们都高兴极了,他们都不曾上学,村子里偶有城里来支教的教师,但都待不了多久便离开,甚至在来墨脱的路上死去。所以这里大部分孩子都不识字,也无法得到教育。
林依然保持沉默。
下午,他们翻越鹰头峰,顺利到达墨脱。
他们住进墨脱县口村庄的旅店里,旅店的老板是个汉族男子,叫平措,藏语是吉祥圆满的意思。
穿深色大衣和黑色胶鞋,头上裹着棉布,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来到墨脱已经三十多年了,早些年当兵进入西藏,在墨脱边境驻守,后来遇到门巴族女子梅朵,于是他们结婚,生有三个孩子,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一岁的小孙女了。
平措一下子就认出了林。
林在三年前一个人狼狈的到达墨脱,林像当地人寻求帮助,由于语言不通于是遇到了平措,他告诉他们他的女朋友被泥石流冲下了崖捱,于是平措叫了十几个当地人一起去找寻找尘,找了将近二十四小时终于在崖捱下处的泥石堆里发现了尘,尘被泥石流围住,露出难以分辨的半截脑袋和手,他们用铲子刨了将近三个小时才将尘的身体取出,尘的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林抱着尘的身体一直哭,一直哭。
她解下脚上笨重湿漉漉的绑带,腿部已经被绑带勒得青紫,脚踝处被旱蚂蟥咬过的伤口处呈现乌黑,晚上在墨脱的木屋洗了澡,换上整洁干净的衣物。
她看到林安静的坐在院落边,默不作声。
她的心很痛。
那么痛。
他们在墨脱停留了五天,临走时,林像平措喊,平措,扎西德勒,墨脱,扎西德勒。
平措、梅朵和那些孩子们朝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墨脱。
再见,尘。
他们沿着山路朝嘎隆拉山前行,一天内必须感到113k,不然只有露宿雪山。
向着嘎隆拉山走越来越冷,走进墨脱的路已经很艰难了,走出墨脱的路更是异常艰难,他们在偌大的山谷中走了五个多小时,嘎隆拉山虽然近在眼前却离他们千里远,她在一个坡崖处发现了地陷段,全是垮塌的岩石,根本没有路径的痕迹,这是一个被泥石流和溪水冲刷出来的,他们爬上了对面的崖壁,沿着碎石向出口走去。
晚上10点,终于到达113k的路段,他们住在山坡的门巴族老人家的工棚屋里,林和莫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们各自躺在木板搭建的床台上,窗边有冷风吹进来。
他们不说话,也没有入睡,林的痛苦,她看的清清楚楚,她甚至能体会到林的痛,林的爱,她像一面镜子一般照射着林的痛苦。
这种爱和痛苦,像是林的血肉一般。
第二天,村庄的几个背夫要前也是往波密,她和林跟随他们一起。
翻过两座山峰,她和林明显感觉呼吸困难,背夫们说这里的海拔已经上升到了四千米。前面的路段最艰苦的路段,翻过它们就可以到达嘎隆拉山。
在一个湍急的急流边不得不停下脚步,前方圆木搭建的木桥已经被大水冲垮了,四处散开的圆木被急流冲的东倒西歪,背夫们在岸边足足找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任何希望,他们被困在岸边。
一个背夫想到了把散开的圆木组件在一起然后趟水过去,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道具,也是唯一的办法。
顺着木桩将圆木拉起聚集在岸边,用绳子捆了一个多小时才形成了将近三个平方的趟木,五个人,准备来回运送两次,其中两个背夫准备先运送她过去,在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段,褪去多余的衣物,两个背夫用竹竿做起了浆杆,将近三米长的竹竿,足够支撑到水的底部。此刻水还较为平缓,两个背夫很快的将她运送至对岸,于是一个背夫返程接送林和另一个背夫。
林在圆木回来的途中,水流的速度突然加快,圆木做成的趟水被冲至下端,三米的竹竿已经无法支撑到水的底部,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很快冲翻了趟木,林和两个背夫被冲至水中,冰冷的水流让人无法动弹,林奋力的滑动双臂,很快由于水流加快冲至远处。
林和两个背夫很快淹没在激流之中。
“林”
她撕心裂肺的喊叫。
整个山谷听不到任何回音,激流愈来汹涌。
林,再也回不来了。
她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闭上了眼睛,感觉窒息。
就这样,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不敢相信林已经死去。
在殡仪馆里,林的身体安静的躺在那里,他不说话,就像他还活着一样。她缓缓揭开林脸前的白色棉布,林的身体已经被水浸泡的浮肿,四肢呈青红色,他的脸也比平常大了几圈,他们给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两颊涂抹淡淡的腮红,嘴角陌上淡色唇膏和口红,让他看起来像活着一样。只是他的身体冰凉,像雅鲁藏布江的水一样冰凉,像格隆拉山的雪一样冰凉。她握着他的手,已经开始僵化,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他的血肉已经停止了运作,他的灵魂还留在那里。
工作人员把林推进了焚烧炉,那个巨大的,隆隆作响的房子里,地上全是干燥的粉末。他们示意她离开。
她没有任何表情,悲伤的、痛苦的、沉默的…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很陌生的看着林被推进焚烧炉的那一瞬间,他只是一句尸体,没有任何温度的。
她接过林的骨灰,一部分散在了波密的高山中,风带着它们飘散到墨脱。
她回到拉萨,取出在寄存处保存的行李,她拿出林寄存的檀木盒子,里面是埃及蓝的花纹瓶子,是尘的骨灰。
她将林的另一部分骨灰倒在瓶子里。
和尘一起。
林,你感觉到了吗?